在医学上,有些疾病可以用药治好,像化脓性扁桃体炎,当医生用了对细菌敏感的消炎药,很快这个病就会被治愈;也有些病可以用手术治好,像化脓性阑尾炎,当在阑尾穿孔之前,医生及时手术切除化脓的阑尾,这个病也可以不留下任何后遗症。但医学上还有好多病不是靠药物和手术就能治好,甚至根本治不好的病,像晚期的肿瘤、老年痴呆、许多慢性的心脏疾病、脑血管疾病、肾脏疾病、与年龄相关不能手术的骨折等等。有一位60几岁脑干出血幸存下来的病人,因为肺部感染来看病,经过积极的抗感染治疗,病人的体温和反映感染的化验指标都正常了,但病人还迟迟有痰,家属希望把病人治疗到痰都没有再出院。我跟病人的女儿讲:病人因为原发的脑干出血导致了吞咽功能的丧失,导致了病人不能活动,导致了病人没有了正常的交流能力,每日只能靠鼻饲饮食维持营养。虽然病人在康复医院经过了3个月的治疗,神经功能没有任何好转,在这种情况下,病人会经常在喂食的时候有食物返流到呼吸道,轻的会导致痰多,重的会导致肺部感染或窒息,加上病人不能运动,营养也跟不上,身体的抵抗力也受到了影响,咳痰也没有力气,怎么能让他呼吸道里的痰都干净呢?还有一位接近90岁的病人,入院之前神志和吃喝还不错,这次因为重症急性胆囊炎住院,当时病人的生命体征都不稳定了。后来经过治疗病人慢慢脱离了危险,但神志状况已经不如从前了,进食也只能靠鼻饲了。由于病人病情稳定了,各项化验指标也接近正常,医生就劝家属把病人接回家,家属却希望医生再用更好的药,把病人治疗到住院之前能主动进食和能交流的状态。


        虽然现代医学随着生物科学、电子技术以及理论科学的发展,有了长足的进步。人类基因谱被解密,使得对导致人类的先天疾病有了更多的了解;智能化的机器人可以帮助医生从事更复杂和精准的手术;疫苗的开发使得许多传染病得到了控制或灭绝;但这些都不足以阻止我们在晚期肿瘤和许多慢性病面前望而却步,一句话:死亡不可抗拒,机体的奥秘还没有搞清。在这种情况下,对某些疾病的过度干预,或者异想天开的想法显然是不科学的,同时也是与大自然的规律相违背的。作为医生,病人和病人的家属都应该尊重客观现实,正视在不同的时代医学在对许多疾病面前表现出来的无奈。所以在不能用药物和手术刀治愈的疾病上,医生还有对病人的沟通,人文关爱和心灵呵护。家属除了对病人恢复健康的渴望和一些经济及物质上的付出外,还应该给予病人更多的陪伴,更多心理上的交流,更多作为子女对父母的孝道,更多作为父母对子女的关爱。病人也要了解和理解医学对许多疾病的局限,做好面对不可治愈疾病的心理准备。


        姑息治疗最早出现于12世纪,安宁院(HOSPICE)原指朝圣途中的驿站。1879年,柏林的一位修女玛丽·艾肯亥将其修道院主办的安宁院作为收容晚期癌症病人的场所,所以最早姑息治疗的理念首先是应用在晚期癌症患者身上。世界卫生组织对姑息治疗的定义是“姑息治疗医学,是对那些对治愈性治疗无反应的病人进行完全的、主动的治疗和护理。”在姑息治疗中,对疾病的治愈不是重点。以“疾病为导向”转向为“以患者为导向”。医务人员除了通过专业技术,缓解患者躯体症状外,对于“末期疾病”患者的关怀需求与对症状的治疗同等重要。一位熟人的父亲,80岁,既往糖尿病,冠心病和老年痴呆,此次因为进食不好,送到医院治疗。当时来院病人的一般情况和检查指标还可以,但到了晚上因为没有家属陪床,病人情绪非常不好,对医院的新环境也不适应,对在床上解手也不习惯,大吵大闹,要回家,进而导致了心脏病情的加重。后来经过救治,病情趋于平稳,各项指标也开始好转。但每次家属探视,病人都比较激动,要求回家。最后终因情绪反复,又一次导致心脏病情的加重而离开了人世。人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常说:医生治得了病,救不了命。但对死亡质量高低的关注,是经常被我们忽视的。国人通常认为死亡是治疗失败的结果,而非“自然”的过程,因而千方百计地在各种无效的治疗中找到“一线生机”。而实际上对于许多终末疾病和慢性疾病,我们更应该重视的是死亡质量,而与死亡质量有很大关系的就是对哪些病人需采取姑息治疗手段。有统计每年有39%心血管疾病,34%癌症病人,10%慢性肺病,6%艾滋病人,5%糖尿病病人需要接受姑息治疗。


        姑息治疗不是不治疗,也不是凑合治疗。而是将治疗的重点转移到心理的安慰,人文的关怀,辅助躯体症状的控制。既然医生有三宝:药物、手术刀,沟通。作为医生就要针对不同的病人,在不同的场合和不同的时机,选择不同的治疗方法和不同的治疗手段。让病人活得有尊严,死了也不遗憾。我的理想场景是:在一个温馨舒适的房间里,一位不能用现在医疗手段治愈的病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蓝天,呼吸着没有雾霾的清新空气。有他期盼的家人和医生坐在他的旁边,拉着他的手,不时在手上来回抚摸,让他感觉到这是世界上最合适的手温。在他耳边低语,不论讲的是什么,让他感觉到那就是世界上做美好的音乐。病人的眼神不时从对窗外大自然的感受后,又回到与亲人和他信赖的医生的对视中。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化解,他唯有的感受就是对大自然的爱,对亲人们的爱,在这种爱中离开世界还有什么遗憾呢?
 

2015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