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触叙事医学这个概念不到半年的时间,连续写文3篇谈我对叙事医学的理解,感觉对一位临床医生来说是不是多了一点?看看时间点正好是隔3个月写一篇,当然并不是有意把时间拉的那么均匀,也不是擅长写有关这方面的话题,而是这期间有关叙事医学在我身边发生的变化,让我不得不再思考叙事医学对临床医生真的是很有必要吗?


● 9月4日《叙事医学》杂志首发式在北京大学第三医院教学楼举办,韩启德院士、乔杰院士都到场谈了自己对叙事医学在临床工作中的收获和感悟;

● 9月26日在国家卫健委“十三五”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规划教材第二届评审委员会会议上,“叙事医学”被正式批准为6种新增教材之一,我也有幸加入到该教材的编委行列;

● 10月11日海南医学院教发中心正式通知我们主讲的“叙事医学”课程成为海南医学院公共选修课,11月份开课;

● 在最近刚刚结束的北医三院院庆60周年大会上,韩启德院士做了“医学的温度”主题演讲,他在演讲接近尾声的时候说:今年我从领导岗位的位置上退下来,已经回归到北大,回归北医,回归北医三院。除了继续关心我国医药卫生事业发展,为改革建言献策外,我确定的工作目标是努力使北医三院成为我国叙事医学的发源地和领头羊。


以上这一切一切不得不让我三思叙事医学,这也是我不得不三写叙事医学的缘由所在。 


作为叙事医学的发起者和倡导者丽塔·卡伦,是一位美国的内科医生,身份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她看病也和大多数医生采取的方式别无二致,就是从问诊开始。但问诊的内容,问诊的形式在这里就有了差别。最近看了一篇丽塔·卡伦写的文章,记录了她接待一位病人的详细描述。她是这样写的:“一名主诉为背痛的36岁多米尼加男子来诊,作为他的首诊内科医生,我告诉他,我必须尽可能多地了解他的健康状况。我问他能否倾囊相告我所想了解的状况,我尽我所能不泄露一字,不记入资料,全心全意去感悟他对生命及健康的倾诉。我不仅倾听他的叙述内容,而且倾听其形式——它的时间历程、它的意向、它的相关次要情节、它的起转浮沉,他叙述的切入点以及如何用其他生活事件串联起症状。我看重叙事者的表现——他的手势、表情、身体姿势、语调。几分钟后,他停止讲述并开始哭泣。我询问他哭的原因。他说,之前从未有人让他这样做过。”从丽塔·卡伦这篇文章里我找不到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平铺直叙的描写,但作为医生我能体验到一位36岁、没有病入膏肓的男病人为什么会哭泣。那就是丽塔·卡伦对病人没有就病说病,就病看病,而真正是把病人作为了一位活生生的社会人来看待。


Photo by Sharon McCutcheon on Unsplash


人是有感情的,人是有自尊的,人需要被重视,人也需要被疼爱,这些点不应随着疾病的到来而改变,反而应变本加厉。但更多的时候,我们的医生把疾病游离了,医生更愿意跟这些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疾病拼个你死我活。有人说:医生眼里只有病,没有人;只有技术,没有关爱。我想这些话对现实的临床工作评价并不是很偏激,不是吗?看看我们的病历从主诉到现病史、既往史、个人史,都是以病人主观存在的症状为主线,以发病的时间为顺序,三言两笔带过可能产生症状的原因,这一切就构成了疾病的诊断。人的心理活动,情感需求,生活习性,家庭背景很少能在病历里有落脚点。甲的病历可以用在乙,乙的病史可以表现在丙身上,固定的病历模式,口号式的写作方法很难让医生唤起人文的温度,对病人产生内心的同情。很同意美国人阿瑟·克莱曼将“疾病”与“病痛”区别开来的观点。他认为两者归于不同世界,疾病归属于医生的世界,而病痛归属于病人的世界。前者是被观察、记录的世界,后者是被体验、叙述的世界。一个是寻找病因与病理指标的客观世界,一个是诉说心理与社会性痛苦经历的主观世界。我们现有的医学教育,医学模式和临床医生的工作现状,不就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吗?


医学是人学,疾病的苦是病人心理的苦,是病人精神上的痛。现代医学的成就可以缓解病人躯体的不适,但现在高科技的医疗水准解决不了病人心灵的创伤。躯体的苦可以忍受,心灵上的痛让人生不如死。一位只会看病,不会看人的医生,只能被人认为中规中矩,不能被人赞誉为智慧。一位只会技术,不会关爱的医生,只能被人称为手巧,不能被人推崇为医德高尚。医院既是生与死的角斗场,更是情与爱的排练场。每个人的恋爱都可以说成故事,编写成书。为什么与苦相关与死最近的经历不能有故事呢?不能成为永恒的记忆呢?实际发生在病人身上的每一次就医体验都是人生历程的一个故事,或充满惊喜,或带有悲情,或历经坎坷,或皆大欢喜。我们都知道故事总是喜闻乐见,故事总是有真情实感。故事中有了人间的喜怒哀乐,就会让故事变得富有了人情味。医院的故事从不缺乏真实,病人的故事从来都是真情的流露。如果有一位善于倾听别人故事的人,对讲故事的人就是一种认可,是一种鞭策,是一种信任,是一种鼓舞,是一种释怀。显然在医院这位倾听病人讲故事的人就是我们医生。有了故事病史就有了温度,有了故事疾病与病痛就有了融合,有了故事医患之间那堵唯数字才可以说话的墙开始坍塌,有了故事医生就有了进入病人故事里的机会。所以,叙事医学就是基于讲故事的医学。疾病的叙事化将病人、疾病、病痛折磨联系起来,将生物学世界和生活世界联系起来,使疾病得到阐释而产生意义。


Photo by Sharon McCutcheon on Unsplash


近一个时期翻阅了一些有关叙事医学的文章,发现临床医生涉猎的非常少,更多的都是从事医学人文的研究者在做这方面的工作。在我们国家也很少有医学院校设置有关叙事医学的课程,所以不管是从医学生的医学教育,还是在医院里临床医生的培养,在叙事医学已在国外开展了十余年的今天,而在我们这里还默默无闻、无声无息,不能不说是临床医学一个很大的欠缺。


丽塔·卡伦讲:当医生将叙事能力与医学实践相结合时,他/她就可以快速准确地解读病人试图表达的内容。具有叙事能力的医生能有效地利用临床互动的时间,从病人对患病经历的描述及其表达方式中提取所有可能的医学信息。不仅是疾病的故事,而且疾病本身也是一种叙事。每种疾病都有其特征性的时间历程,有其必然性和偶然性,有其共性及个体差异性,存在可被理解的文本传承,甚至是揭示它的隐喻系统。叙事能力不仅为医生提供了解患者的手段,而且为医生提供了解疾病本身的新方法。我算是一位愿意与病人交流的医生,每一位病人的吃喝拉撒睡,包括病人的情感状况都是我不放过的内容,在中国作为医生我还可以问一些所谓在外国人眼里私密的内容,只要和疾病有关我无所不问。有些人认为我是猎奇,有些人认为我是闲工夫多。当然我也承认人人都有猎奇心,只是在病人身上我还没有那么变态。也可能年资高了,可以不做一些医疗上具体的琐事,时间自然比有些医生多了一些,但我也有我这个年资要干的许多事情。之所以这么做一直就认为人是一个整体,病痛只是病人主观局部的一个表现,所以不知整体,焉知局部。我还认为人是有情感的动物,高兴的情感可以给人带来愉悦,痛苦的情感可以造成人的悲观。情感可以左右人的思维,头脑,甚至理智,所以医生不知病人的情感状况,如何给病人做出客观明确的诊断?再有与病人交流,倾听病人的诉说,是拉近医患之间心理距离的捷径。听病人叙事能让我得到这么多,我何乐而不为呢?当然我并不是先知先觉对丽塔·卡伦的叙事医学理论,具体落地方法,文学手段了解的那样详细。但作为一名临床医生要懂得病人的疾苦;要承受得住病人把生命交给你的责任;要有对饱尝疾病带来痛苦的人的悲悯;要知道医学不科学,医学的数据会说谎;要记住今天得病的是他,明天患病的就是你,换位思考是聪明人的做法。


由此看来,叙事医学对每一位临床医生不是那么深奥不可预测,也不是那么复杂不可进入,更不是那么玄虚难以捉摸。叙事医学是临床医生的必修课,文学阅读,平行病历书写应成为临床医生的基本功。加强临床医生叙事能力的培养,就是为他们提供站在病人的立场,感同身受,推断其所需,并反思自己照顾病人经历的技能,帮助他们实现人文主义和专业精神的目标。叙事总是与反思连在一起,有了叙事才奠定了反思的基础,临床医生正是在这种审视、反省中得到了顿悟,取得了进步,达到了提高。故此,叙事医学对每位临床医生都是不可或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