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喜欢动动笔写写生活和工作的感悟,写的内容有人看没人看都不重要,但留下的文字会让我触景生情,也有以史为鉴的作用。这次疫情写了不少随笔,有感而发,不写不快。可以今天读,也可以以后看,为的是留下一个真实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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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没有写的习惯,记得98年援藏,因为比较寂寞,开始写援藏日记。援藏结束后,又恢复了往常忙忙碌碌的生活,就把写日记的习惯丢弃了。03年“非典”是一次记录人生经历的机会,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感悟,可那时没有想到拿起笔来。这次疫情,翻到了03年“非典”时期,我曾写的唯一一篇《我在“非典”时期的急诊》短文,有了一种带入感,一下子让我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那场疫情。


三月的北京,天气格外的好,天高云淡,少了往年的风沙。但一场瘟疫也随着这春光明媚的季节,悄然扑向京城。


记得一月末,远在广州从医的表弟,给我打电话,说他们那里正在流行一种称为“非典”的传染病,而且受感染的人们以医务人员居多,要我多加注意。说句心里话,从医近20年,上学期间在302医院实习传染病课程时,对隔离病房、污染区、清洁区仅有的一些了解,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在也都已经淡忘了。工作以后,从事呼吸专业也经常接触有关呼吸系统的传染病,如:流感、肺结核等。但不知是身体的原因,还是细菌量少,毒力不够强,虽然自己在无任何防护的情况下与病人面对面接触,但却从未被感染过。所以表弟的嘱托我也没太往心里去。


三月底,在急诊我们接诊了一位老年发热患者,由于该患者曾因脑血管病、心血管病以及肺部感染反复来急诊留观治疗,所以我们对他的病情挺熟悉。这次我们给他做了相关的检查,考虑他还是基础疾病所致长期卧床,引发的吸入性肺部感染,给他用了抗生素治疗。但效果不太好,他的几个女儿一直陪护他,并要求能否将其收入病房。考虑到患者因肺部感染引发的发热,我首先与呼吸科病房联系了床位。当让家属办入院手续时,他的女儿对我讲:患者有少量脑出血,能否住到神经科病房。当时神经科没有床位,与神经科孙主任联系后,想办法给他倒出了一张床位。以后该患者在神经科住院期间因病情重,经抢救无效死亡。不久参与抢救该患者的医护人员先后发热。后来该患者被证实是一例“非典”的超级传播者。患者的家属有多人发病,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共有4人被感染。但当时对“非典”尚不了解,又无明确诊断标准,而且作为综合医院的临床医生,对传染病诊断的程序也已经淡忘。面对悄然而至的“非典”疫情,我们确实心理准备不足,应对措施也不多。


四月初急诊发热病人急剧增加,这些患者中有上述死去患者的家属和已出院的同室病友,有在某大医院看过病后出现发热的患者,一条明确的传染链告知我们这些综合医院的非传染科医生,“非典”这场无硝烟的战斗在急诊打响了。


4月14日这天对我来讲是非常难忘的,这天是我43岁生日。往年这天我都会和家人或朋友在下班后找个地方吃顿饭,聚一聚,毕竟已到了“奔五”的年龄了。但今年的这一天已不同往常,突然而至的“非典”疫情搅得京城大街小巷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安宁和快乐。人们的脸上带着恐慌、带着焦虑、带着无奈。一夜之间,北京的天变得阴沉沉的,北京人的心里变得沉甸甸的。


早上一接班,看到了桌子上摊得一片“狼藉”的病历,再看看一个个疲惫不堪,一点笑脸都没有的夜班大夫、护士,我想昨晚肯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交班会上,夜班护士没有表情地念着每个留观患者的体温:1床,体温39°C;2床,体温39.2°C;3床,体温38.8°C……。开始我还能全神贯注地在接班本上记着每个患者的情况,但随着护士念的发热患者的人数越来越多,渐渐地一种无形的恐惧不知从何处向我袭来,脑子里也开了小差。心里想,看这么多病人,自己会不会被感染上?病人会不会觉得我们无能,一个三级甲医院连发热都治不好……?18床,马XX,体温39°C。当夜班护士说完,我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患者了。


这个患者我比较熟悉,他是一个一米八几的小伙子,人长得挺帅,几天前他姥爷病危曾住在我们急诊监护室,他陪了几天床,没几天他就因为发热不退被他的母亲送到我院急诊。当时患者比较紧张,唯恐得了“非典”。在治疗几天后,患者的症状得到了一定的缓解。怎么今天的体温又上去了?我内心有一丝焦虑。交完班后,我稳定了一下情绪,让表情尽量放松一些,我想今天的查房就从18床开始。


我一走进病房就感觉气氛不对,患者一双非常焦虑的眼睛在四处张望,满脸通红,不时喘着粗气,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一米八几的帅小伙。他的母亲带着一个不是很厚的口罩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表情中流露着母亲的关爱和焦急,她不时与患者交流着什么。


20年的从医生涯,让我很快读懂了患者的表情,那是一种疾病带来的痛苦和恐惧伴着渴求人们能把他从这种痛苦解脱出来的心情表露。看着眼前的患者和他那位冒着随时有可能被这可怕的病魔感染上的风险而临危不惧的母亲,我心中那种医生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刚才在交班会上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用我的医术,用我的真情尽可能地缓解患者的痛苦,减轻这位母亲焦虑的心情。


我详细地对患者进行了查体,感觉患者实际的临床症状比他现在表现要轻一些。所以患者对疾病的恐惧,加重了他的病情。我耐心地劝导他,让他放下心理包袱,告诉他“非典”这个病和死亡不是划等号的,只要保持好的心态配合治疗,“非典”是可治的。我又把自己了解到的广东防治“非典”的经验告诉他。渐渐地患者听进去了我的话,紧张的神清慢慢放松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离开病房时,母子俩都拱手向我表示谢意。


我也记不得什么时候查完了整个病房,只记得离开医院已很晚了。我骑着车在平安大街上,心理感觉如释重负。虽然今年的生日过的有点特别,但内心却非常充实。也正是由于我们急诊每个医护人员的努力,才为我们医院以后打赢“非典”这场战役提供了可靠的保证。


在这场防治“非典”的战役中,急诊共收治了35例非典患者,当然我们为此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我们五位可敬的护士先后在工作中被“非典”感染。但她们无怨无悔的精神,为我们全体急诊医护人员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时隔十七年,再看到这篇文章,不管文笔写的多么生涩,但真实的记录也让我看到了,年初武汉各医院急诊的状况和当年“非典”时我们急诊的状况多么相像:缺少传染病知识,防护不到位,病人焦虑,医务人员感染率高。所以,除了回忆,写作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要以史为鉴,好的继续发扬光大,不好的,就不应该再犯。


新冠肺炎和“非典”是多么的相像,冠状病毒,呼吸道传染,新年前后发病,早期认识不足,前期损失惨重。“非典”的教训,在今天看来吸取的并不多。所以,对于传染病不是等发生了再去治,而是每个人都要有忧患意识,包括行政部门,普通民众,医务人员,要做到在发生之前的防。


凡事不要过三,传染病会常来常往,杜绝侥幸,杜绝忘记历史的教训。关口前移,先下手为强。回忆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回忆也不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