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术业有专攻。任何专业不深入学习和实践,都是门外汉。医学这个专业与人密切相关,没有人不得病,也没有人长生不老,所以人的一生总要和医学打交道。虽说病得在病人身上,身体的痛苦难受比医生有心得,但要说病人给自己诊病看病,还真不知从哪里下手。医学的专业性比其他专业只强不弱,因为医学有时按规矩出牌,有时凭经验治病,还有时靠医生的直觉和悟性。所以医生和病人在对待疾病这件事上,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关心。这就使得医学这个专业做的太权威,会忽视病人的感受;太随意,有悖医学的科学性。找到平衡点,拿捏好医患之间对医学专业认知的这个度,应该是医生和病人都需要亟待解决的问题。否则就会把医生与病人之间的关系搞得后患无穷。


Rawpixel © Unsplash


当然医患之间在医疗专业的大背景下,会存在许多知识方面的不对等,医生无须纠结,病人也不会斤斤计较,毕竟医学是专业。但对于有些落差不要忽略,特别是这四个落差:1、对病因的认识;2、对疾病的境遇;3、对死亡的态度;4、对患病带来的羞耻、自责和恐惧。医生在解决病人的落差上负有主体责任,一旦不能履职到位,它直接影响着病人的就医感受,影响着病人的依从性,影响着病人心理情绪,影响着医患之间的和谐。医生的专业不仅是帮助病人摆脱疾病的痛苦,医生更有责任在病人徘徊在对疾病的疑惑和恐惧中时,通过以人为本的情怀,有理有感,为病人答惑解疑。叙事医学无疑给了医生这样一个机会和能力,让医生放下权威的架子,平等待人,弥合医患之间的落差。下面谈一下叙事医学解决医患之间4个落差的思考。


一、对病因的认识


说到病因,不管是病人还是医生都想知道。病人了解病因是出于好奇,怎么我就得这个病了?医生了解病因是为了确定诊疗方案。病人的态度是感性的,以自我的认知解读专业的话题;医生的态度是理性的,以公认的标准,科学的分析,做出被普遍接受的推理。在专业与非专业的病因理解上,医患之间有了落差。在做年轻医生的时候,与病人交待病情,总是以一丝不苟的科学态度,把病因分析的头头是道,自认为与病人交流很成功,可是病人看上去仍旧是一头雾水,还是深陷在自己对病因的认知上,不能走出来。在我的临床实践中,如果对病因这件事,医患不能达成一致,有时挺麻烦,因为病人很难树立起好的依从性,也就是医生说医生的科学,病人打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叙事医学融合了医生只讲数据的严谨和病人自作主张的感性思维,让科学放下身段,让非专业的外行也能听懂与己相关的专业话题。医生要知道病人是自我的,考虑病因也是以自我为中心,所以医生要站在病人的角度,用病人能接受的话语,帮病人梳理病因的来龙去脉。当然叙事医学不是让医生放弃医学存在的科学性,许多时候医生要具备把医学复杂问题简单化,简单问题通俗化的能力。 


二、对疾病的境遇


一直以来医生的培养模式,是因病成医。在上医学院的时候,安排的几乎所有课程都是与疾病相关,如在上基础课时学的解剖学、病理学、生理学、免疫学;在上临床课时学的物诊学、传染病学、内科学、外科学等。所以,当医生见到病人的时候,可以对人视而不见,但对病需要了解的一清二楚,因为病有科学性,人会让科学失去方向。这也就有了在诊室里,医生低着头或背对着病人问病史,开具各种化验检查。也可以不到病人床前,在电脑上看着片子,读着化验报告,就给病人进行了疾病的诊断。在医生们看来,只有剔除来自人为的感性干扰,才能看到疾病的真实性,才能让所学的知识、所看的文献、所做的动物实验不会偏离科学的准星。科学让疾病变得单一化、变得简单化、变得理性化、变得与人隔绝。医生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研究疾病的科学家。


而病人从不把疾病赋予的那么神圣、那么高冷、那么至高无上。在病人眼里,人是第一位的,人的躯体痛苦,人的精神折磨,都是不可回避的现实。病人不会过问疾病的病生理过程,病人也不会追踪药物在体内的代谢途径。病人希望医生关心的是他这个人、体贴的是他这个人、安慰的是他这个人、守护的是他这个人。所以疾病的意义,让病人衍变为人的价值的体现。对疾病的境遇,在病人和医生面前有了这样大的落差,一个是死的(疾病),一个是活的(人)。一个是严肃的(疾病),一个是有人情味的(人)。


叙事医学给了医学从整体观角度审视疾病的机会,虽说是先有了疾病,但疾病是通过病人来发声。如果医生迈过人,径直走进疾病,这一定是不人性的和没有温度的医疗。韩启德院士在《医学的温度》这本书提到:医生面对的不仅仅是疾病,更是有思想,有情感的人,医学是人类情感和人性的表达,目的在于维系人类自身的价值和保护自身的生产能力。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能忘记医学的初心。

 

三、对死亡的态度


人的一生最确切的事情就是都要走向死亡。无疑医院是离死亡最近的场所。我工作的急诊科,几乎每天都要面对死亡的发生。一般来讲,医生的死亡观都是唯物的,人一旦得病就上了死亡的列车。医疗技术得当,疾病被去除,病人可以中途下车。如果是癌症晚期、老年多器官衰竭、疾病终末期的病人,医生失去了用武之地,虽然医生心有不甘,拼命挽回,最后的结局还是死亡。在临床干久了,这套程序已经烂熟于心。


病人对待死亡就没有那么唯物和潇洒了,不管得了什么病,不想死在病人主观心理占了第一位的原因。病人之所以怕得病,除了得病的痛苦外,就是得病会带来死亡的恐惧。中国是缺乏死亡教育的民族,平素最忌讳死亡这两个字,所以大多数中国人都缺少对死亡的准备。疾病对生理功能的影响,死亡对心理的巨大压力,往往会让病人失去了自我。孤独、恐惧、脆弱、焦躁就成了病人对死亡的态度。与医生比起来,病人在死亡面前变得唯唯诺诺,既不坦然,也不客观。


叙事医学让医生通过文学作品的细读,使其理解在受到死亡威胁下的病人心理,让医生有感而发地帮助病人平复死亡的焦虑。在《面对死亡的人》一书写到:临终是自然的东西,不应该把它悲剧化:死亡是自然的,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摆脱自然,生活在自然之外呢? 作家欧文·亚隆在《直视骄阳》一书中谈到了,如何科学、理性地面对死亡:我坚信我们应该直面死亡,就像正视其他恐惧一样。我希望去领会,且真正领会人类的处境---我们的有限性,我们短暂的生命之光---品味每个独一无二的当下,享受全然为是的喜悦,也由此培育我们对自身,乃至对全人类的悲悯之心。


四、对患病带来的羞耻、自责和恐惧


看病是医生的职业,但这个职业有些特殊,它要了解与疾病相关病人的各种信息和对病人进行全身的身体检查。病人有些患病的信息比较敏感,甚至有些难于启齿,特别是医生在给不同性别的病人看病时,问及或检查病人隐私部位时,心理总会有些难为情,如问到病人的性生活、性疾病、检查性器官等。当然更多的时候,医生是从病情出发理直气壮地了解病人方方面面的患病经历。病人如实所说的病史是医生诊病治病的法宝,没有了完整病史医生看病就犹如盲人摸象,摸到哪是哪。大多数病人也深知其道理,尽量配合医生把病史说清楚。


但在病人心里得病不是一件兴高采烈的事,特别得了性病,更有一种羞耻感。虽然现代医学在肿瘤的治疗上,有了很大的进展,可要是得了肿瘤,还是会被吓个半死。对于那些慢性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病,是不是染上了就觉得理所当然?也不一定。如因为生活不规律,平素管不住嘴,抽烟喝酒样样沾,进而得了高血压、糖尿病、痛风、胰腺炎等等,多数病人都会有自责感。所以医生和病人在得病这件事上,彼此还会在羞耻、自责上存在落差。忽略了它,也会影响医患之间的关系。


叙事医学造就了医生的一种素养,就是聆听病人故事的能力,聆听是集中精力,认真地听。在医患之间的对话中,聆听是对病人的一种尊重,也是对病人的一种鼓励,鼓励病人全盘说出与疾病有关的一切。聆听需要眼睛的参与,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病人从医生的眼睛就能读懂来自医者的关爱、温暖、包容和理解。所以要想让病人放下心理包袱,说出那些折磨病人的困惑,给病人带来羞耻感的疾病,唯有就是医生将心比心的真诚和善良。卡伦讲:接受病人的故事能调动我们内心深处的东西,改变我们,使我们与病人站在疾病的起点上,谦逊地认识病人并欣赏病人必须做的事情的重要性。


在整个医疗行为中,由于专业性的优势,主动权是掌握在医生手里。面对医患之间的落差,医生必须要先出手。有人相信一见钟情,有人愿意日久生情,但在处理医生和病人之间的落差上,弥合的越快越容易赢得病人的好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不是说叙事医学无所不能,可在一切都以数据说话的医疗中,医生感性一些,考虑人性的需求多一些,为病人的处境多想想,我想叙事医学确有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