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4日是北京整合医学学会叙事医学分会成立大会,也是首届北京叙事医学高峰论坛。这几年叙事医学被越来越多地关注,也在慢慢走进临床医务人员的日常。叙事医学这四个字是舶来品,但叙事医学要做的事,是从多视角,多途径,处理好人的关系,致力于在医疗领域内实现平等。下面根据5年来对叙事医学的学习和微不足道的实践,浅谈一下个人对叙事医学的发展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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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人汉斯·波塞尔在《科学,什么是科学》一书论述到:科学,还有技术,以前所未有的程度和速度控制和决定着我们的生活,渗透与贯穿了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


美国人文学家卡森说:“过去五十年,美国医学教育太重自然科学和科学技术,结果是培养的医生在医学理论和诊疗技术上出类拔萃,而其社会价值和人文意义却捉襟见肘。”


美国医学人文之父佩里格里诺说:“医学最可贵的品质是对人类不可遏制的敏感。”


美国罗切斯特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与内科教授恩格尔,1977年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题为《需要新的医学模式:对生物医学的挑战》的文章,批评了生物医学的局限性,提出这个模式已经获得教条的地位,不能解释并解决所有的医学问题。为此,他提出了一个新的医学模式,即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


卡伦也在自己的临床实践中感到,“只靠科学性医学是无法帮助患者与失去健康作斗争并找到疾病和死亡的意义的。”而患者讲述、医生倾听等叙事技巧可以拉近两者的心理距离,只有医生在某种程度上理解了患者的经历,医疗照护才能在谦卑、信任和尊重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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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100年来,由于科学的主导,科学的进步,在医学领域里,技术越来越至高无上。医生的眼里再也没有希波克拉底时期,医者为父的感受,满眼看到的就是病理学认知的疾病和高大上的现代技术产物。所以,叙事医学的诞生是为了在任何语言环境和任何地点,医生、护士、疗愈者、治疗师在与病人相遇时使他们可以全面地认识病人并尊重他们的悲痛。


卡伦把“叙事医学”定义为由叙事能力所实践的医学。叙事能力是认识、吸收、解释并被疾病的故事所感动的能力。


医学实践中的叙事能力可使医务工作者更好地认识病人和疾病,传播知识和关心,与同事谦卑相处,与饱受疾病折磨的病人及其家属同在。


叙事医学的核心内容:强调了临床工作一方面是人与病人的关系,但本质是人与人的关系。信任是医患关系的基础,取得信任要求医者能够与病人共情。


共情是从他人的角度去感受、理解他人的情感,是分担和分享他人的感情,表达的是对他人情感的回应。如果医生能够从“假设自己是病人”的角度去思考病人的需求,在进行医疗决策时能以病人的利益为首要衡量标准。那么,这种建立起来的医患关系就是信任关系。当然医务人员共情病人的时候,是在与病人进行情感和思想上的联结和交流,而不是负担和劳动,共情过程让医务人员产生职业价值感、对生命的尊重感,并非是负累感。


培养医生的共情能力的方法在叙事医学的语境下可以是:人际沟通技能的培训;文学作品细读和反思性写作等叙事方法;从病人的视角来体验医疗服务;提升医生的自我关爱水平和身心健康。



2001年-叙事医学的提出


叙事医学的概念是2001年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内科学教授丽塔·卡伦提出的,在20年的时间内,迅速传播到世界各地。倾听病人叙事、与病人建立关联等叙事医学的方法已被越来越多的研究证实有利于改善医患关系、提高临床效果、增加医务工作者的成就感。卡伦团队在2017年提出现象学和叙事诠释学可以作为叙事医学的理论基础,这是个哲学的话题。卡伦讲:我的方式是要从临床医患互动的现象中得出一种医学哲学,就是医生和病人的生活世界相交的时刻产生的临床真理,是个体医生的行为和整个医疗卫生体系相交的最终时刻,是一个痛苦中的人在医疗照护情境中寻求帮助的时刻。现象学不把疾病当作某一功能的受损,而是转向关注功能受损的生活体验,关注生病之人的生活习惯、能力和行动受到的整体影响。所以,叙事医学是一个兼跨临床医学、文学、语言学、心理学和哲学的交叉学科。


不难看出,叙事医学不仅在理念上契合了医学的人学属性,关注医患双方的主体间性,而且在临床实践上处处以人为本,以病人良好的就医体验为前提,不越雷池一步。可以说叙事医学作为一门工具,为那些唯技术马首是瞻给医生带来的尴尬,铺设了一个台阶。走进叙事,就是让自己观察世界的视角发生改变。医学是一种解释性交流,发生在两个人之间,其目的是疗愈那个生病并寻求帮助的人。临床医学……因此首先是实践而不是科学。医学科学必须被当作这个临床解释性互动的内在组成部分,而不是其真正的实质——也就是说,不是临床实践的核心。



2011年-中国叙事医学的元年


2011年被认为是叙事医学正式进入我国的时间,也被定义为中国叙事医学的元年。虽说叙事医学强调了:医生应该广施时间、同情心和理解,其回报就是医学实践中最令人满足的与病人建立起来的关联。医学最基本的素质就是要对人感兴趣,因为照护病人的秘密就在于关爱病人。但叙事医学最初在中国的发展并不乐观。除2012年宣武医院凌峰教授的神经外科团队开始全员书写平行病历外,大多数临床医务人员并不知道叙事医学这四个字。从2010年到2018年叙事医学的文章统计数量就可以看出这些。在2010年1月1日至2018年12月31日这个时间段内,单以叙事医学(关键词)为限定搜索词,总发表文章数是257篇。分别是,2010年1篇,2011年6篇,2012年6篇,2013年9篇,2014年23篇,2015年35篇,2016年43篇,2017年79篇,2018年55篇。


可以说,叙事医学在进入中国后,如何与我国的历史、文化和现状相结合,也就是本土化的研究寥寥无几;如何推广叙事医学理念,如何利用多学科的方法和研究结果设计一套行之有效的叙事医学方法、对临床工作者进行引导,以便改善我国医患关系,建立人民满意的医疗服务,所做的工作还非常有限。



2018年-中国叙事医学的转折之年


2018年应该是中国叙事医学的转折之年,先是《叙事医学》杂志获批创刊,2020年国家卫健委“十三五”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教材《叙事医学》出版,2021年出版的国家卫健委“十四五”临床医学专业本科规划教材《临床医学导论》在第二版加入“叙事医学”章,这些都是里程碑的事件。另外叙事医学作为公共选修课在海南医学院落地,第二届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大会在北京召开,丽塔·卡伦亲临现场做叙事医学的主题演讲,北京市医管中心对市属医院人文科室的评审标准中,加入了叙事医学的元素——平行病历的书写。


之后中国叙事医学发展进入了快车道。


2019年,首次在全国中华急诊,中国老年医学急诊,北京急诊年会开设了叙事与医学人文分论坛


2020年10月北京大学医学部叙事医学研究中心成立(2021年4月举行成立大会和授牌仪式)


2021年北京医学教育协会主办,北京医大智慧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承办的《中国叙事医学案例与实践研修班》开班,每年3-4期。


2021年底“十四五”国家重点出版物出版规划项目,急诊医学与急危重症医疗服务体系建设丛书获批,其中《急诊叙事医学》是6本丛书之一。


2022年《中华急诊医学杂志》辟出专栏,连续登载叙事医学文章,这在国内专业的学术期刊并不多见


2022年11月中华预防医学会叙事医学分会成立。


在这期间,林林总总的叙事医学学习班,培训会,讲座,专题报告,在全国的医学院校,三甲医院,基层医院,越来越多地被医院管理者、医务人员所接受。



新冠疫情三年-“人”的重要性


在新冠疫情这三年,让我们看到医学技术并不是无所不能,人类在与新冠病毒的较量中还是处在被动设防阶段。12月份这波疫情突发袭来,让人猝不及防,病人恐慌,医务人员弹尽粮绝。这个时候是以技术为主导,还是如叙事医学所倡导的,处理好彼此的关系,也就是医生与病人,医生与同事,医生与个人,医生与社会。归根到底人还是最主要的,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才是战胜一切疫情和疾病的最大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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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医学不是可有可无,它需要临床医务人员要借着现在叙事医学的东风发力去践行。中国的文化有其独特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带着中国文化的烙印,所以在叙事医学的核心框架下,形成中国本土化的叙事医学实践,大家不会觉得水土不服。虽然卡伦眼里的叙事医学要求较高的文学功底,医生必须像文学批评家或作家一样,成为专家型的故事读者,熟谙故事结构和它们的意义层次。但临床故事的主人公是病人,医生的责任心和善良可以让其变得更加敏感,抱有更强烈的好奇心,关注病人由里及外的方方面面。


“这种好奇心和探求……显然必须要与帮助他人相结合,否则就会导致医院里不正常的行为。病人总是并首先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是一个研究对象。”所以在我看来,叙事医学并不强求先文学再叙事。如果作为临床医务人员,有以人文本的同理心,就可以弯道超车,同样践行好叙事医学。


所以,中国叙事医学的发展掌握在中国人自己手中。医务人员要有主动拥抱叙事医学的态度,不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其中有一部分人要做中国叙事医学的先锋,不要短时间内指望大家齐头并进。叙事医学在临床、在实践,理论体系不能少,但不要光说不练。叙事医学的修炼在多靶点,文理并进,不要偏科。叙事医学的门槛可高可低,说低,是人人都会讲故事;说高,是要用心讲故事。叙事医学获利第一人是医务人员自己,少了职业倦怠,其次是别人。叙事医学需要正确的引导和宣传,志同道合的媒体可以为其擂鼓助威。叙事医学的落地不会一枝独秀,方式、方法定会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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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让生命易于理解,当生命被塑造为故事的时候,它就有了来处和去处。叙事性提供了可理解性,两者又共同塑造了道德性,也就默默地为我们该如何生活这个问题提供了实用答案。叙事医学不是医务人员的奢侈品,而是必需品。